云深不知处禁自杀

封棺

*亲情向桑瑶


壹.

封棺大典办得极好。

有条不紊,隆重盛大。

聂怀桑能听见许多人的惊叹,一声声在世俗尘埃里重重叠叠,又忽而被风吹散,落去。

最后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脸上端着极其悲痛的面容,泪痕未干,仿佛在哀悼他的兄长。

可他觉得,他该是笑才对,大仇得报,他该笑。

脸上不笑,心里总该是该得意洋洋地笑。

该是这样的。

聂怀桑亲眼看着那木棺被放进了一口更大的棺材里,钉上了七十二颗桃木钉。

石锤一下,一下地砸下去,桃木钉深深地陷进棺中,将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起封死在这黄土三尺之下。

聂怀桑就这样看着,在昏暗的阴影里,看着百家修士将那口棺材覆上黄土,画上一个又一个禁制。

一切都结束了。

他转身,望向参加祭典的仙门百家。一眼便望见了人群中的蓝曦臣。

他眼神如此茫然,久久地望着,却不知是在看什么。脸色苍白,神色无措,还有些彷徨,如同在人海里迷失方向的孩子。

姑苏蓝氏的家服还真是应景。
聂怀桑想着,心里嘲讽地笑,披麻戴孝嘛。

金光瑶借他的《乱魄抄》杀了聂明玦,我又借他的手杀了金光瑶,泽芜君,当真是可怜。

聂怀桑恶毒地想着。太可怜了。

聂怀桑环顾一周,却未见金家的人来。想想也是,金凌那孩子,依他的脾性,怎会来这大典听世人指指点点,看他的小叔被封棺入土。

聂怀桑如此想着,慢慢抬头。

贰.

天要下雨了。

空中乌云密布,狂风已至,树影婆娑摇曳,风中已经有了潮湿的味道。

祭典也在结束。

聂怀桑依旧是那副悲伤的模样,眼泪含在眼里,与仙门百家客套,目送一家家离去。

蓝曦臣是最后走的。

聂怀桑没上前去和他说话,蓝曦臣显然也没有那个心思,失魂落魄的模样,叫一同前来的蓝启仁看了痛心不已。

蓝曦臣走了。

聂怀桑还没走。

狂风大作,骤雨已至,有雨水砸在他的脸上,树叶在风中抖动发出哀鸣,仿佛是这场祭典的和歌。
四周无人,仅仅只剩下他一个。

整个世界,仅仅只剩下他一个。

过了许久,他看着地上慢慢积成的水洼,雨水倒映出他悲痛欲绝的模样。

真是像极了当初金光瑶在聂明玦的葬礼上的那副嘴脸。天衣无缝的悲伤。

“大哥——”记忆里,金光瑶的声音里如此哭喊道。

他在骤雨之中,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脸上都是雨水,他笑着,笑着,捂住了脸。

金光瑶,金光瑶,你真是太可笑了。

聂怀桑慢慢放下手,骤雨未歇。
他脸上的笑消失了,他不悲不喜地看着水洼中的自己,面无表情。

心底分明没有任何快意。

一点也没有。

就像是完成了很多年的使命,他感到了轻松,却也茫然,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

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叁.

雨还在下,却小了。

聂怀桑坐在马车里,浑身湿透了,静静倚在靠背上,手里揣着把扇子。
因为是山路,马车走的并不平稳。

他眼神平静,嘴里哼着歌儿,不知是哪处的温软小调。

马车行了很久,雨依然是淅淅沥沥的,他忽然听见了一句大喊——“仙子!”

挑开车帘,不出意外是金凌。

金凌死命拉着那只黑鬃灵犬,雨水在他脸上滑下,“仙子,仙子,我们回家。”

仙子却反常地往外挣,金凌拉着它,脚下不稳,摔在了水洼里,泥泞污了衣角的金星雪浪,可他手里还死命地抱着仙子,嘴里哄道:“小仙子,小仙子,我们回家吧,弄这么脏,舅舅要骂了。”

小仙子,他上一次这么叫,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时候了。

聂怀桑想,金凌有些变了。他以为金凌会愤怒地松开手,气急败坏地埋怨。

或许是经历过拥有过然后失去的滋味,学会珍惜了。

也或许是他也从未了解过金凌。

聂怀桑没管,车帘再度垂下,他想,到底是少年,连条狗都在乎,这可怎么接管宗主之位呢?

嘴里哼着的小调慢慢收了音,聂怀桑垂眸,脑袋随着马车一颠一颠。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记不太清了。

记忆斑驳不堪,只记得手里的古玩碎了一地,大哥的怒斥声都有些模糊。

其中一句温和的声音,似是春日里柔和的风,无法触及却如此柔软,又像是一层层光雾,似是从遥远的地方来,朦胧不清。

他说了什么,大哥说了什么,什么都记不清了,那春风又是谁——不是三哥,不是金光瑶,仅仅只是他过往岁月编织出的一个谎言罢了。

聂怀桑想着,雨该停了,下了太久了。

下完了,就该出太阳了

他等了很久。

马车停了。

可是雨没停。

肆.

聂怀桑是撑着伞走回宫殿的。

纵然他的衣服早已经在之前湿透。

他让人拿了火盆上来,摆摆手遣散了所有奴仆,慢条斯理地坐在一旁。

过了许久,他起身将床下上了锁的箱子拿出,拿钥匙开了锁,把箱子里的古玩,一件件扔进火盆。

火焰明灭之间,他的目光在火光映衬下如此平静。

一件,一件,全是这些年金光瑶赠予的。

他慢慢地扔进火盆,嘴里又哼起之前的温软小调,他没点蜡烛,昏暗的室内只有火盆的光如此清晰。
他的脸是暗的,眼睛里却有火光。

“这调子——是我听母亲唱过的,便记下来了。”

聂怀桑哼唱的声音戛然而止,早已忘却的情景,又再度清晰——“怀桑,你若心情不好了,哼上几句,总能好起来的。”

火盆里的火还在烧着,扇子书画全部只剩下残骸和灰烬,却有玉佩瓷器在火中仍然不毁。
外面的雨声愈来愈大了,天色昏暗,空气潮湿,独剩下屋内的火光与聂怀桑对峙。

他没有再哼那首调子,却像是被激得恼羞成怒。沉默地看着火,一脚踢翻了箱子,古玩洒出来,掉了一地,乒乒乓乓得与当年一般脆耳。

怒什么?怒自己才发现,仇人教的歌竟被自己习惯在烦闷时哼唱?

或许吧,也或许这口气压了太久,他找个理由,被发泄了出来。

聂怀桑很愤怒。

聂怀桑恨恨地想,母亲?孟诗?早被他剁了喂狗。
他凭什么不能?金光瑶可以分尸他最爱的大哥,他凭什么不能剁了孟诗喂狗?

他眼中爆出的恨意同火光一起燃烧,胸膛起起伏伏,他在怒,在怨。

雨声未减,他僵在那许久,才慢慢弯腰一点一点捡起那些古玩,扔进火盆里。

他突然很想念他的大哥。
让他出来责骂自己,让他打自己一顿,让他将这些古玩统统摔碎,然后逼着他练功,为他顶起聂家一片天。

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伍.

他将箱子最深处的帽子拿出来。

那是他在观音庙时捡的。

他扔进火盆烧了。

百种回忆涌上心头,他看着火,仿佛看见了过往。
大哥的怒斥,三哥的相护。
聂明玦的葬礼那天他哭着,看见金光瑶也在哭。
他新上任聂家家主,乱得一塌糊涂,三哥帮衬着他,和他说慢慢来。
他亲手布局,撒下罗天大网,将金光瑶一步步逼至观音庙,惨死。

他想,雨什么时候停呢?那样才能出太阳。

可他又蓦然想起,雨起时已是下午,此时已经是薄夜。

没有太阳了。

他转身去门外,在屋檐下看着雨。
有惊雷炸响,轰隆隆的,随之惨白的光一瞬间照彻天地。

那一瞬间,记忆中的春风似已明晰,被光照亮,眉间一点朱砂,笑意盈盈,满身金星雪浪。

旁边有一个声音天真地笑着说:

“天塌下来有大哥顶着,大哥骂了这不是还
有三哥你顶着嘛,三哥。”

“三哥。”

陆.

金光瑶揉了揉聂怀桑的脑袋,笑得同平常一般温和:“你呀。下次三哥给你带那琉璃玉来,你可别叫大哥发现了,不然我又要挨一顿好骂。”

聂怀桑嘿嘿笑道:“不会不会,保证不会。三哥对我最好了。”

金光瑶软和了眉眼,“这几日忙,过几日要下大雨了,可能不大能来……”

“那…什么时候能来?”

什么时候?

那道声音在记忆中骤然清晰,不再朦胧,即使忘却了情形,也能从声音里听出那人脸上温和的微笑。

聂怀桑望向天际的雷光,寻求着一个答案。

“那当然是出太阳的时候呀。”

柒.

他在怒,在怨。

为何而怒,为何而怨?

因为他如此悲哀而痛苦地意识到,他恨金光瑶入骨髓,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却也依然无法否认,他深爱着那段时光。

有着金光瑶的时光。

那段温柔而缱绻的时光。

他枯坐在门外石阶上,看着雨,屋檐的雨滴溅在他的衣角,他想着,他怎么如此狼狈,他分明赢了,却仿佛一败涂地。

他坐着,不说话,他想,他要枯坐至天明,等那天际一道破晓,然后舍弃所有的自己。
将那一箱古玩全部扔掉,将火盆一起舍弃,连灰烬都不要留着。

从此之后他不会再想起过往的任何一切,不会再痛苦,仇恨,更或者是怀念,追忆。

他会是聂家家主。

而不是聂怀桑。



——————————————————————看完之后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或者想要表达什么,暗暗带了一点曦瑶和叔侄情,这篇大概是对“怀桑对阿瑶的感情”的一种个人解读,算亲情向的桑瑶,不喜勿喷吧。(´இ皿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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