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禁自杀

【羽瑶】吊死鬼

*莫玄羽爱情单箭头

*金光瑶cb箭头

  

  探子来报,道蓝忘机与莫玄羽一路向义城行去了。金光瑶没有作声,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夜色浓重,烛火明灭,昏暗的屋内,剩他独自一人,地上黑影晃动,夜深人静,只剩下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咚、咚、咚”,一声一声的思绪坠在地上,最终停住。

他时隔多年,再次念出了这个名字:“玄羽。”话音落下时,金光瑶笑了,烛火映在眼睛里,亮着晦暗的光。一切陈年的回忆如潮水自四面八方涌上来,又退去。


在金光瑶尚未见过莫玄羽时,他就漫不经心地想过,这个未曾谋面的弟弟真是个可怜人,因为他就要死了。这一个死亡的预言与莫玄羽本人无关,来的无论是谁,李玄羽也好张玄羽也罢,都是金光善掣肘他的棋子,在金鳞台权力更迭的漩涡里,不是被金光瑶杀死,就是被金光善抛弃。他必然是要死在这明枪暗箭中的。

但无论如何,兄友弟恭的表面功夫是要做的。金光瑶去前门迎他时,就见一个少年正低着头,背手,手指局促地交握着,鞋尖碾着一个石子,听见脚步声,就慌张地抬头,和他对上眼,又如被烫着了似的,不安地移开目光。富丽堂皇的高台之上,少年一身布衣,像一粒不起眼的灰尘,背无意识地压下来,仿佛要缩进地缝里。

金光瑶心下了然,金光善接他回来,但也没对他多寄予厚望,他身份尴尬,优待他又容易得罪金光瑶,仆人惯是捧高踩低的,领他上了金鳞台,就将他弃之不顾了。

金光瑶走上去,笑意温和,如春风拂面:“你就是玄羽吧?”

那少年抬起头看他,很年轻的脸,约莫十四岁,目光拘谨而怯弱,他很小声地应了一声,金光瑶笑了笑,说:“跟我来吧。”

金光瑶笑意温和,却并未认真地看这孩子,在他眼中,莫玄羽无非是一个异母兄弟,是权利场的一颗棋子,是金光善憎恶、惧怕自己的符号,他可以是任何一切,但总之不是他自己。他看莫玄羽像看多年前的孟瑶,像看金鳞台的孩子相似的命运——被利用,被蒙骗,而后死去。

而莫玄羽顿了一下,跟在了他的身后,这一跟,就跟了很多年。此后莫玄羽常常跟在金光瑶身后,金光瑶也不烦他,偶尔温言同他介绍金鳞台,他总是小声地回应几个音节。那些本以为金鳞台要掀起一场夺嫡之争的人都大失所望,没想到这认回来的私生子是个哑巴,还最同金光瑶亲近,没戏好看了,也有不少人暗地嘲笑:“私生子同私生子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到如今,金光瑶回想起这句话,也觉得说得不错,虽然在旁人眼里,二人早已天差地别,但他心里明白,他们都是心里有恨的人,所以最终能真正地亲近起来。他想,莫玄羽一定是恨他,恨他恨极了,所以与人合作,又或是受人利用——来找他泄恨。

可苏涉回来了,带着薛洋的尸体,他说:“莫玄羽一定不是莫玄羽。”金光瑶满脸漠然,他将薛洋身上的阴虎符收好,又俯身擦干净他身上的血痕,重复了一遍:“不是莫玄羽?”他垂着眼睛,刹那间便想明白了,“献舍禁术。”此前种种不合理之处串了起来,他早该察觉的,他早该察觉的。


他的神色分毫未变,只是让苏涉先退下,他坐在薛洋手边,脑海里的线索交错在一起,他在考量清谈会的事宜,他在思虑应对之策,他在怀疑幕后黑手的真面目,一个个人影从眼前掠过,无数信息如山如海般压来,仿佛是黑云压顶,压得他无法喘息。在一片纷扰的思绪里,他垂眼看着薛洋的尸体,忽然想起薛洋第一次见莫玄羽的画面,它突兀至极地从记忆角落里钻出来——两个少年站在他面前,都是极年轻的面容,眉宇稚气,鲜活至极。


那一年的莫玄羽已经和金光瑶已经很亲近了,他跟金光瑶跟得紧,后来,连金光瑶去找薛洋,莫玄羽也是跟着的。薛洋一开始烦他,同金光瑶说:“你这便宜弟弟怎么回事?跟狗皮膏药似的黏着,烦死人了,你叫他滚远点。”

金光瑶说:“他年纪小,你让让他,他又不惹你,你烦他做什么。”

莫玄羽像是知道自己被嫌了,从金光瑶身后探出个头来,难得说了话,规规矩矩地喊:“洋哥。”

薛洋年岁也算小的,没被人喊过哥,一愣,又笑嘻嘻地道:“谁是你哥,老子是你爷爷,喊声爷爷来听。”

金光瑶拿手捅他,皮笑肉不笑:“你这小流氓,别乱占辈分便宜。”说完,把魏无羡的手稿给他,“这是新的手稿,我拿其他仙器同旁人换的。陈情还是没拿到手,江晚吟如何都不肯松口,你再等些日子。”

薛洋眼睛一亮,神色热切,一把拿了过来,迫不及待地看,莫玄羽也在一旁探头探脑地瞧。两个人像小孩看稀罕物似的,头凑在一起。金光瑶看着他俩,不由莞尔,心里想:“两个小孩。”

金光瑶头一次见莫玄羽对什么事有兴趣,不由细细地看他。那一年的莫玄羽长得很灵秀,如月色洗练,本是一张疏眉朗目的脸,可平日安静,神色也如死水平寂,此刻睁着眼睛看那手稿,眉目间倒是有了几分神采,熠熠生辉,他抿着唇,嘴角有一点点弧度,很好奇的模样。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莫玄羽也抬起眼看他,金光瑶这次反倒先移开了目光,他听见薛洋在一旁乐:“怎么,你小子想学鬼道?”莫玄羽还没回答,金光瑶就摇头,淡淡地道:“又不是人人都是你这般心性天赋。这一脉钻研深了容易走火入魔,他还是少接触这些。再说,他怎么说也是金家三公子,不能走这条路。”

莫玄羽眼睛又垂下来,捏着金光瑶的衣角。金光瑶摸了摸他的头发,回过神,又冷淡地想到:也不是不行,这孩子一日活着,就必然有人要拥护他、以他的名义去反对我登位,金光善之外,旁系长老也少不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对他们而言,一个软弱可欺的宗主登位,比他这初露锋芒的庶子登位更有利处可捞。而邪门歪道向来为仙门忌惮、不喜,莫玄羽若是入了鬼道,登位自然是难上加难,要拥一个鬼道中人作宗主,对仙门百家而言,可谓荒谬。再如果,莫玄羽自学鬼道,走火入魔——


想到此处,金光瑶抚摸着莫玄羽头发的手指停了停,这时,莫玄羽小声地问他:“真的不能学吗?”金光瑶整理好脸上的微笑,问:“玄羽为什么想学?”莫玄羽眼睛不看他,盯着自己的鞋尖,手指又绞了起来:“教我仙术的夫子说,我底子差,也没天分,再努力也比不上别人,学仙术只能求广而不能求深。阿娘让我来金鳞台之后要给她争门面,我想多学一些东西。”


莫玄羽低着头,金光瑶的影子笼着他,投下一片灰暗,刹那,他能感受到抚摸着他头发的手指滞住了,轻得像一只蝴蝶停在了自己的头上,良久,他没能听见金光瑶的回应,正想抬起头,就听见对方轻笑了一声,莫玄羽一时没能听出这声笑里的意味,只觉得有几分嘲意,便把头埋得更低。


“我回头可以多教你。”金光瑶道,语气平静,“虽然比不上世家子弟,但你现在年岁小,修行还不算晚。”莫玄羽仰起头来看他,却只看见了他的下颔,看不清他的面容,微风掠过,衣领绣着的金星雪浪微微晃动起来,重重叠叠的花瓣白底金边,勾勒着金光,亮得晃眼。莫玄羽没有移开目光,努力地想看清他的神色,而此刻,金光瑶低下了头,莫玄羽对上了他的目光,一片暗淡的阴影里,金光瑶笑意如初,分毫不坠,可他发觉金光瑶原来有那样一双凉薄的眼睛,幽深如古井,他无法看清。


所有人都以为莫玄羽会早死,金鳞台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来的年岁又正逢权力交接之时,谁都以为这个怯弱无用的庶子要被金光善作棋子而后被金光瑶杀死,可他活了下来,安稳地长大,甚至金光善死了,他也还活着。他还是像从前一样,跟在金光瑶身后,薛洋后来见他不爱讲话,还算乖,说什么听什么,也就随他去了,乐得有一个小跟班当苦力,若是二人去炼尸场,再支开莫玄羽,让苏涉带他回金鳞台。


薛洋问过金光瑶:“需不需要我动手?”他说这话时嬉皮笑脸,金光瑶明白他的意思,他刚上位,地位不稳,又着手瞭望台,得罪不少人,留着一个异母兄弟,总归是个会被人利用的祸患。他随意地把薛洋推过来的茶推回去,淡淡道:“左右不过是个孩子,掀不出什么风浪。”薛洋又把茶推过去,“啧”了一声,瞥了他一眼,冷笑:“上次留下那个老妓女时你也这么说,要我说,都杀了才好呢,连只狗都别留下。”他顿了一下,转向金光瑶,挑眉,“不过,我还以为你讨厌他,巴不得他早死呢。”


金光瑶笑了:“我讨厌他?”

薛洋回道:“不是么?”

金光瑶微微眯起眼睛,一如既往地维持着他的笑容,没有再回话。


人声远远地传来,时隐时现,金光瑶从回忆里抽身,于是一切人声明晰起来,众人的私语掠过耳边,他定神,此刻眼前是金鳞台,各色人影踏着长阶而来,清谈会已至。

金光瑶遥望远处的人影,白衣,玄衣,紫衣,风云人物齐聚一堂,而众人的私语愈来愈清晰:“不是说莫玄羽疯了吗?怎么如今还搭上了含光君?”“听说疯是真疯了,当初画个吊死鬼似的妆,整日在莫家庄吓人,晦气得很!”“他怎么还敢来金鳞台?这下有好戏看了!”


吊死鬼,吊死鬼。金光瑶凝望着远处几人的背影,像听见了一道暗语,无意识地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记忆里的莫玄羽的模样愈发清晰,这道暗语敲开了某块回忆的砖石,往事自行缠上心头,如何也摆脱不了。


那是一次夜猎归途,正好碰上乡间庙会,戏班子搭台唱戏,如火如荼,热闹非凡,莫玄羽没说话,只是眼睛忍不住往旁看,金光瑶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失笑,心里想,怎么这么久了,还是小孩心性。他们在角落里落了座,桌上两副杯盏,莫玄羽喝的是茶,金光瑶喝的是酒,莫玄羽喝了一口,脸皱起来,他喝不惯这味道,金光瑶喝了一杯酒,看他一眼,忍不住笑,又给他换了杯糖水,看他眉宇舒展开,心里想,他真是和薛洋待久了,也爱这一口。


火光骤暗,月色惨白,金光瑶抬眼望去,舞台上的人影重重叠叠地簇拥在一起,又猛地散开,夸张的惨呼声不绝于耳,中央站着一个人,那人抹着脂粉,面色白得出奇,腮边两抹血红,口中伸出一条鲜红长舌,面容狰狞,动作迅猛。

金光瑶了然,这演的是一出厉鬼复仇的戏,吊死鬼怨气不化,归来复仇。他看了一眼莫玄羽,怕他被吓着,对方却饶有兴趣地盯着舞台,十分投入。莫玄羽对金光瑶的目光很敏感,几乎同一时间,便转过目光来看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莫玄羽本想移开眼睛,可那缕惨白的月光落在了金光瑶脸上,他的脸半露在月光中,半隐在夜色里,宛如黑白鬼面,他又看见了那一双眼睛,平静无波,近乎冷酷,眼瞳是连月色都照不亮的幽深。耳边那戏台上浮夸而惨烈的尖声哭叫似乎骤然寂静了下去,他听见金光瑶问:“玄羽不怕么?”


震天的喧闹声里,莫玄羽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说:“瑶哥当初问过我,为什么想学鬼道。”他像一个分享秘密的小孩,慢慢地凑近了,附在金光瑶耳边,声音很低:

“因为我恨,我恨他们,我恨所有轻视我和母亲的人。我一点也不怕,我也想成为吊死鬼,我想杀了他们。”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黑暗的角落里,他们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莫玄羽的声音很小,可恨意毫不遮掩地从喉咙里流出来,坦诚而阴暗,莫玄羽像等待审判一般,等待金光瑶的反应——训斥、开解或者是若无其事,可金光瑶只是看着他,平静至极。

刹那间,戏台上的火光再度亮起,照在他的脸上,橘色模糊了身形的轮廓,眉间朱砂似血一般红,平日俊秀、讨喜的白面在朦胧的光里透出几分诡谲的艳丽,如同一只披着人皮的画皮鬼。金光瑶目光移向戏台,用一种平淡的口吻道:“你知道,我们和平常的世家子弟有什么不同吗?”莫玄羽一时怔住,不知如何回答,金光瑶却没有等他的答案,笑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他们自小受安魂礼,化不成厉鬼。我们却不一样。”


咚、咚、咚。莫玄羽分不清这是台上鼓声亦或是自己的心跳声,他仿佛明晰了其中心照不宣的隐喻,又大脑发晕,不明所以。他总觉他在那一天才真正成为了金光瑶的弟弟,真正地。


金光瑶眼中的一切都急速地在后退,连同莫玄羽的脸,他们像一阵风般远去。最终,莫玄羽的身影定格在远处,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火光褪去颜色,成为雪一般的花浪。金光瑶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他重新置身于金鳞台,保持着微笑,看着眼前的几人,看着“莫玄羽”。


对方也抬起头来看他。


不是他。金光瑶分明早已清楚这个事实,却在短暂的那一瞬对视里,才真切地意识到,他不是莫玄羽,莫玄羽的确是死了,献舍禁术,献出肉身,魂归大地,从此再没有这个人。


他若无其事地同旁人谈笑,没有再看一眼对方,金凌倒是兀自恼怒,对着那人叫道:“你怎么来了!”对方嬉笑:“来蹭饭。”


莫玄羽不会用这样的语调说话,也不会这样挑起眉毛嬉笑。金光瑶笑道:“来者即是客。金鳞台别的不敢多说,饭一定是够吃的。”

来者即是客——他没有喊莫玄羽的名字,口吻也生疏至极,金凌以为是小叔心怀芥蒂,不由多瞪了“莫玄羽”几眼,对方嬉皮笑脸。


金光瑶微笑,心想,恶心透顶。


而后,他去置办不速之客的桌椅。清谈会如期举行,盛况空前,一切有条不紊地推进,他心怀警惕,派人盯紧了那二人去向。

却没想到岔子出在芳菲殿。


秦愫连连后退,剧烈地呕吐起来,她面色惨白,哭声绝望。金光瑶静静地烧了信,看她伏在地上干呕,忽然想,无法圆满的家庭关系仿佛是金鳞台的宿命,美梦破灭、争权夺势、禁断乱伦,哪怕是本井水不犯河水的生疏兄弟也会因一桩意外横死而产生心绪纠葛,他以为金子轩不会死,金子轩偏偏死了,他以为秦愫会与他恩爱圆满,秦愫偏偏是他妹妹,他们的命运仿佛不顾本人意愿地在横冲直撞、同归于尽。

莫玄羽也是。他们未曾谋面时,金光瑶就想,他一定会死,可他活了下来。到之后,他以为莫玄羽会活下去,他却死了。


当年,兄弟和睦的表面骤然崩裂,往日亲近变成惊天丑闻,他毛骨悚然,觉得这像是一种诅咒。莫玄羽被赶出金鳞台时,最后看他的那一眼,他早已想不起来,只记得他神色疯狂——金光瑶觉得那是恨。他可以留住他,如果他下令,那么莫玄羽并不是非走不可,但这无异于自毁名誉,多少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狎昵编排,于是他没有阻拦,他放弃了莫玄羽。多么浅薄的真心,哪怕后来的莫玄羽与他亲近到了能细看禁术残卷的地步,他放弃他时也未曾犹豫一分。


莫玄羽应该是恨他的,他合该是恨他的。


金光瑶听见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个声音对着密室内的众人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原先玄羽还在金麟台上时,曾在我这里看过一份夷陵老祖的手稿。这份手稿记载的是一种邪术‘献舍’,以魂魄与肉身为代价,召唤厉鬼邪灵为己复仇。江宗主就是用紫电再抽他一百鞭子,也是验证不出来的。因为是施术者心甘情愿献出身躯的,根本就不算夺舍!”


他再度回到了现实,密室内风云突变,形势诡谲,众人剑指魏无羡,或惊惧或仇恨,含光君的剑风扫开,辟出一条路,二人夺门逃去,众人追击而上,密室内满屋喧闹转瞬即静,剩金光瑶独自伫立密室,他面无表情,他耳边响着自己的话语:“……以魂魄与肉身为代价,召唤厉鬼邪灵为己复仇……”


复仇,莫玄羽献舍是为复仇,他想,魏无羡上金鳞台也是莫玄羽仇恨的一环,吊死鬼的恨意逼迫着夷陵老祖来杀他,莫玄羽来找他泄恨了。


可他在魏无羡拔剑的那一瞬间,看清了飘扬的袖子下的手臂——光洁如初,献舍的伤痕尽数愈合,莫玄羽的复仇早已完成,仇恨已逝。

他的复仇里没有金光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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